限制级的另一种境界:绝对疯狂,极尽纯真
当Netflix出品与“园子温监督”两者集合在一起时,我们便不禁会对“疯狂”一词产生无限的遐想。
作为日本中生代影人中的“鬼才”导演,园子温早已用《爱的曝光》《庸才》《冰冷热带鱼》《地狱为何恶劣》《反情色》等佳作向世人展现了他的才华与勇气。
《冰冷热带鱼》
《爱的曝光》
《反情色》
这次与Netflix合作,他再次交出了一部极端风格化的大尺度电影《在无爱之森呐喊》,而口碑上也同样逃不过两极分化。但在我看来,园子温的这部新作依然坚持着日本新浪潮时期的讲述方式,以及对异色映像世界的大胆遐想。
1.重构为“虚无”
影片《在无爱之森呐喊》有一个非常巧妙的叙事结构,它既不是选取最为常见的以“事件”为中心展开,也不是单纯地以“角色”为中心展开,而是选择以“多重人物关系”为中心展开。
纵观影片中的叙事折叠与转换,往往与人物关系的产生或破裂相辅相成。电影一开始,经由电视转播的连续杀人事件,就引出了人物两条人物线:1:连环枪击杀人魔;2.村田。
同时,影片利用一场极巧合的偶遇,交代初来东京的阿信、怀揣导演梦想的阿杰和深见三个人物,迅速建立起第一组三人关系。完成文本上的人物关系初步构建后,园子温又直接赋予这组三人关系一个固定的空间:短片拍摄基地。
影片开场的这一小段无疑已透露出园子温在构建人物关系时的策略:交代新人物线的同时适时隐藏人物线,以达成不同人物线之间有序的交互,再赋予其固定空间以强化影像记忆。
以阿信、阿来、深见这组三人关系为基础,通过在短片拍摄基地一场关于“破处”的对谈,又引出本片中最重要的一组对照人物关系:美津子和妙子,以及始终不在场的映子。
美津子与妙子,这两人作为同时出现在回忆部分和现实部分的人物,起到了衔接回忆与现实两条时间线的作用。因此,她们也有两个不同的归属空间:学校教室(回忆)、美津子家(现实)。而“不在场”的映子游离于两条时间线,跟妙子、美津子分别发生“接触”,为她俩的关系增添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经历了大段集中的闪回、幻想以及现实层面的争执,妙子、美津子的关系在一个电话之后转而成为隐线,随之重新浮出水面的是开头的村田线。从影片三段式的结构来看,以铺垫角色前史、动机为主的第一章就此结束,自此进入到第二章。
在第二章中,当“短片摄制组”拍摄村田的计划被知晓后,阿信、深见、阿杰的三人关系就开始被村田所转换,并且是以臆想者们和“主人公”达成一致为前提。借此,园子温经由拍摄电影与“原型人物”的概念模糊化了观众的观影体验。
以村田为首的四人关系刚刚形成,村田又对美津子、妙子展开爱的虐待。之后,美津子与妙子的二人关系在彼此的争执中也被村田容纳到团体之中。村田在此被园子温赋予了超出真实的能力,一切常态的规则、逻辑都无法束缚住他。
甚至可以说村田拥有了“导演”权力(为了快速构建新关系推进叙事,村田在此某程度上是导演意志的化身),他自由地将角色关系进行重组,从而形成一个彼此交集的六人关系。但随着成员不断死亡,这组六人关系也发生着不可思议的新变化。
影片中的六人关系无疑是畸形的,并且回到了园子温在《冰冷热带鱼》《爱的曝光》等作品中最为擅长的对畸形家庭关系的表现。村田的“导演”权力在这一段六人关系中达到峰值,他完全调动起人物心中的兽欲与求生欲,并利用监禁与虐待,让美津子一家人彻底丧失维系其关系的脆弱根基。当潜在矛盾被完全激化,多人关系最终以一种自相残杀的方式走向破裂。
然后影片便来到了终章,叙事也接近尾声;而园子温则选择用最大的手笔去踢这临门一脚。离开美津子家之后,束缚人物关系的固定空间消失了,至此,所有出现过的人物关系以及叙事隐线都重新回到台面上,而美津子就是在终章串联起所有线索的关键人物。
她在最后不单单只是一个角色,更成为了具有观察体验的倾诉者。在她歇斯底里的独白中,混杂了不少接近观影体验的记忆,所有的人物关系与隐藏的真相,都以最清晰的形态展现在观众的面前。全片所有的叙事元素,都在这结尾的高潮中被完全调动起来。
当观众目睹阿信开枪,意识到“连续枪击杀人狂”的隐线其实始终就紧贴在主线身边的时候,园子温便已经达成了对叙事的重构。而在空间层面,园子温将叙事的落点放在了一个最为开放的空间之中:森林。
森林的空旷神秘,正如同影片中叙事的被隐瞒部分。回到森林,亦是回到了叙事的原点,同时这也正是对片名最大的呼应。无爱之人们兜兜转转,最终却还是宿命般地回到无爱之森,就如同被推倒重来的叙事一样,终是经历一场虚无大梦。
2.摇旗呐喊的新浪潮
园子温不止一次在本片中提及其他导演,科恩兄弟、寺山修司,还有那句令很多影迷不禁捧腹的台词:“我可是能和黑泽明、大岛渚相媲美的电影导演。”
园子温一如既往保持中二的同时,也表明了他对日本电影黄金时代的尊重与怀念。事实上他在创作上也依然坚持着近似于日本新浪潮的视角与表达方式,用疯狂的表现手法,聚焦于“边缘”的普通人。
无论是阿杰、深见,还是美津子、妙子、映子,不过都只是日本社会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边缘化的人群罢了。阿杰、深见梦想靠着一台DV和简陋的摄影基地,拍出一部“极具风格”的短片,并依靠在短片电影节上获奖,从而开启导演之路。而美津子、妙子、映子,则只渴求纯真的、超越性别的爱。
这群人的梦想听起来虽然天真而又简单,但却依然触碰到了日本社会长久以来的“规则”。阿杰、深见渴望的“新人导演一炮而红”,在日本这个以阶级分明、长幼有序为宗旨的生产体系下近乎于天方夜谭。而美津子、妙子、映子的禁忌之爱,在主流评判体系下显然会被称作”伤天害理”。
影片中,观众看到了人物们的渴求,看到了他们为之做出的努力。最后也依然避免不了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当所有人物在现实中受挫时,就需要创作者站出来给予一个“发展”路径,园子温选择的显然是一个“疯狂”的虚幻梦境。村田和阿信无疑是园子温的左右臂膀,村田负责将人物引入梦境并支配他们,阿信则负责彻底消灭这些人物的现实希望。
村田刺激人的兽性,园子温大胆地赋予他完全超乎常理的魅力与说服力,让其他人物沉沦于他身上展现出来的最原始的那种满足感(性欲与贪欲),再在其中慢慢地沦陷,最终彻底沉溺于兽性的梦境之中。
而阿信则负责玩弄人性,园子温直接赋予他变态杀人狂的游戏,这意味着他在心理博弈上相比其他人物要更有优势。因此,每当疯狂梦境中的人物出现动摇时,阿信总是会用一种极其慷慨温柔的语气去“揣摩”他们回光返照的人性。阿信不断地向这些人提问题,不断地让其对人性产生自我怀疑,由此继续呆在梦境之中。
园子温借阿信、村田之手,在影片中建立一所监狱,关押、折磨着所有拥有卑微理想的普通人。与此同时,在影像上他又大胆地营造”疯狂“感,那穿插于”监禁”之间的多次回忆,显然是影片中最为光彩夺目的场景之一。
园子温用高光打在少女们洁白无瑕的肌肤上,再让摄像机把角色作为中心,并以一种舞台剧式的缓慢运动捕捉少女的每一个动作。但美好的舞姿与《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婉转,却永远发生在昏暗的天空和拥挤的学校之中,强烈的对比下,回忆俨然也充满着疯狂的“异色”。
而影片中最为挑战观众底线的几段杀人分尸戏中,园子温也都统一采取了最为冷静的呈现方式:固定镜头在场景细节与人物动作之间来回硬切。对于这类视觉冲击力极强的桥段,园子温也丝毫不进行修饰与掩盖,以冰冷的摄像机向大银幕前的观众传递最为血腥的现实。死在片场的光辉梦想,在摄像机下却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跟寺山修司不同的是,寺山在《抛掉书本山街去》中所展现的是一群人想要逃进虚幻的挣扎过程,他大胆地用那种挣扎的痛感直接表达自己对社会现实的不屑一顾。而园子温则俨然把自己的电影创作放在了真实生活的反面,他化身为自己心中最讨厌的一类人,折磨着和自己有着相同纯真梦想的年轻人。
《抛掉书本上街去》
村田、阿信有多么“愉悦“,园子温就有多么黯然神伤。时代已经变了,如今再也不是那个拥有“抛掉书本上街去”的勇气的年代。在如今这重重的钢铁森林中,”狂人园子温“也不得不以无奈的反讽诉说着对纯真的惋惜。
但园子温似乎做出了一些改变,美津子、映子、妙子的三人关系也映衬出园子温对于女性意识的一定关注。这三人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追求着身体自由与纯洁之爱,园子温甚至还给她们安排了一场“优雅”的自杀。
然而,无论影片对女性意识的行为多么美化,都无法改变日本社会现实中女性生存环境的恶劣,园子温显然也在影片中体现出这一点。追寻爱与自由的美津子、妙子,到头来却成为精神或身体上的残疾人,在糟糕的生活环境中勉强生存。
影片最后,园子温“美化”的这些女性角色,依旧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并且在死亡之后,经由媒体的报道而成为社会生活中微不足道的“谈资”。这依然是园子温折磨角色的反讽方式,越毛骨悚然的结局,越对应着冰冷残酷的社会现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观众们来说,看《在无爱之森呐喊》这部园子温电影,就像是做了一场两个多小时的疯狂大梦。当美津子在森林中歇斯底里呐喊的那一刻,正是她生命中最为美丽的时刻。而映子也终于在结尾脱离“回忆”的束缚步入现实,并说出了那句甜美而冰冷的“Go to the hell”。至于那片虚无的森林,园子温也选择把它留给观众自行解读。
作者| 黄摸鱼;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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